时间:2024-06-13 10:49:39 来源:健康报
访谈嘉宾:王振义
中国工程院院士、内科血液学专家、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在国际上首先倡导并成功应用全反式维甲酸诱导分化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他关注并重视中医药在白血病诊疗中的独特作用,和学生陈竺、陈赛娟等与哈尔滨医科大学张亭栋教授团队合作,引入中药砒霜,使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成为首个可被治愈的白血病。
访谈人:您是最为中医药界所熟知的西医大家之一。您带领团队在国际上首创的诱导分化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上海方案”,不但在西医领域为人所熟知,在中医药界也有很大反响。
王振义:首先要明确的是,“上海方案”不是个人的发明,而是团队合作的成果。在团队攻关过程中,特别是对于中药砒霜的应用,哈尔滨医科大学张亭栋教授团队从20世纪70年代起就开始了相关研究。我们各有自己的特点,也共同付出了心血,进行了认真探索。
那段时期,医学科研的基础和实力还不够雄厚。从中医药的古老智慧和实践经验中寻找疾病诊疗的办法,既是由当时的条件决定的,也是一条非常可行、有效的途径。
访谈人:在“上海方案”中,传统中医药“以毒攻毒”的理念和疗法在白血病治疗领域实现了成功应用。您认为中医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王振义:中药砒霜是一个混合物,它的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中医里有“以毒攻毒”的理论,肿瘤是一个“毒”,我们用“毒”的东西来治疗,所以时间久了,就被认为是“以毒攻毒”的一个范例。但是要搞清楚,并不是说砒霜或者砷剂对所有的肿瘤都有效。到目前为止,在所有的癌种中,砒霜只对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是有效的。不能因为这一个病种就将肿瘤治疗和中医“以毒攻毒”的说法联系起来,这是一种误解。
“以毒攻毒”是中医的一个重要理论,但在没有充分依据的情况下贸然在其他肿瘤治疗中“以毒攻毒”是危险的,对此要尊重客观、尊重事实、理性对待。
访谈人:除了在“上海方案”中引入中药,您还带领团队做过其他与中药相关的科研。这是不是意味着您非常看好从中医药中寻找古老智慧和治疗经验的模式?
王振义:一个中药的有效成分到底是什么?一定要搞清楚。有人认为中药就是中药,不应该把它研究分析得那么细。果真是这样吗?
很多人知道屠呦呦研究员关于青蒿素的研究,过程是怎样的呢?以前,我国一些疟疾多发地区的老百姓在染病后会用中药青蒿来治,发现效果不错。这就是中医药研究的第一步:要确信有效。
这种治疗经验被古代的中医记录下来,医药科技工作者关注到相关记载后就对青蒿进行了研究,用乙醚低温提取出青蒿素,并且弄清楚了青蒿素的化学结构。这是中医药研究的第二步:找到有效成分,甚至进一步弄清楚作用机制。我认为,现在中医药研究就应该走这样的路。
我们在研究动脉粥样硬化的过程中发现,中医理论中没有“动脉粥样硬化”这个概念。但是中医师通过对这类患者的辨证,会发现血瘀等中医证候。我们就思考:血瘀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胆固醇?我们要将中医理论中的这些概念具体化。
中医治疗动脉粥样硬化采用活血化瘀的方法。这当中常用到一味药,就是生蒲黄。我们做动物实验,把兔子分为两组,一组兔子喂食大量的高胆固醇食物蛋黄,另一组不吃蛋黄。对比后发现,吃了蛋黄的兔子血管斑块很明显,不吃的就没有。这样,我们就在动物身上造成了食饵性动脉粥样硬化。接着,我们与相关单位合作研究,从生蒲黄的所有成分中找到对抑制动脉粥样硬化有作用的成分。相关研究结论发表在国外学术期刊后,得到了国外同行的认可。
通过科学研究,把循证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中西医科研交流、互通、对话的重要途径。
访谈人:在您看来,这种从中药中发现并提取有效成分的模式,是否更容易为国际医学界所理解和接受?中医学、西医学是否一定要在循证的语境下展开对话、建立互信?
王振义:现代医学的核心是什么?就是循证,有科学的证据,能说清楚、讲明白。
我参加过“西学中”培训班,在学习当中体会到很多。首先,中医药的理论、术语和概念,有些虽然跟西医表述一样,但含义不同;有些则是西医没有的。比如,中医常讲肾是先天之本,肾亏的人常常表现为乏力、气色不好,脉象、舌苔等也会有相应的表现。但中医讲的这个“肾”,跟西医讲的“肾”并不相同。还有“气”,我体会,这个“气”可能指的是能量,是代谢旺盛程度……把这些概念用现代医学的语言解释清楚是很有必要的,也是中医药界同仁与国际医学界沟通的基础。
再者,中药的量化不够精确规范。比如,一些中药的研究报告显示中药有抗病毒作用,但是非常可惜,剂量方面提得比较笼统。还有一个普遍现象,就是患者去看中医,同样的病,不同的中医来看,处方药味和剂量都不同。
此外,要掌握循证医学研究的方法。在国外期刊上发表的中医药研究文章量是很大的,这说明国内外很多人都在研究中医药。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要有事实。我们讲中医是个宝,就要学会证明它是个宝,让这句话不是一句空话。
访谈人:您认可中医药是个宝藏,但是这个宝藏在很大程度上还处在“黑箱”里,需要做扎扎实实的基础性工作,把这个“黑箱”打开。您认为这个工作就是循证研究?
王振义:是的。这不是放弃中医药理论,陷入民族虚无主义。我们都是搞研究的,不能固守几千年以前的理论,中医药也要随时代发展而进步。从古至今,历代中医药人从来没有放弃对中医药的研究,也基于各自时代新的情况对中医药进行了提升和完善。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医药理论诞生后,很多朝代涌现出了对中医药进行进一步阐释的名家。与时俱进是中医药一以贯之的进化方式。
但总的来说,过去中医药的理论是比较抽象的,而不是具体的,结合我们这个时代研究新情况,还可以做很多工作。
访谈人:我们注意到,近几年循证医学暴露出一定的局限性。很多其他的研究方法崭露头角,比如真实世界研究等,被认为更符合中医药特点。在您看来,中医药研究是要照搬整套循证医学,还是可以在遵循循证医学“力求客观、排除偏倚、明晰判定疗效”的思维和原则下,寻找并建立更符合中医药自身特点的方法?
王振义:研究中医药的途径有很多。像我所讲的,研究中药成分,把化学结构、药理作用搞清楚,这是最好的。证明中医治疗有效,中西医结合治疗比单纯西医治疗效果更好,这也是一条路。还是那句话,要与时俱进,眼光要开阔,不要局限。
中医药是个宝库,但仅仅有宝库是不够的。我们这一代做了一点工作,更大的期望要寄予年轻的科学家们。希望他们在挖掘研究中医药宝库的工作中作出更大的贡献,造福更多患者,也实现自己的职业理想和人生价值。
文:健康报记者 崔芳
审校:冯瑶
责编:王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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