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人：从中西医肾病诊断和治疗的角度，您认为如何更好地将中医辨证与西医诊病相结合，实现中西医诊疗相得益彰？

陈香美：中医强调辨证论治，以个体化治疗为主。将中医辨证与西医诊病相结合，就是把辨证论治和现代医学技术相结合。不管是中医院还是西医院，医生在辨证施治的同时会要求做很多理化检查。辨证非常重要，目前正在开展辨证论治标准化研究，也出台了部分疾病的诊疗指南和专家共识。标准化和个体化之间是对立统一的，慢性疾病患病过程非常漫长，这个过程中患者的证型、证候要素都会发生改变，结合化验、影像检查和西医诊断，中西医结合能够较好地把标准化和个性化相结合。

我在IgA肾病中医诊治规律和治疗特征的研究中，把中医辨证论治和西医诊疗相结合。IgA肾病在青少年中多发，患者得病时的证型和经过若干年治疗后的证型是不一致的，必须将中医辨证论治与现代医学相结合，也就是多学科交叉融合，把控个性化。

访谈人：由您领衔的“IgA肾病中西医结合证治规律与诊疗关键技术的创研及应用”项目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能介绍一下这项研究的缘起和经过吗？

陈香美：IgA肾病是免疫球蛋白A在肾脏中沉积，引发肾脏损伤所致，最终会使肾脏失去功能，缓慢进展为尿毒症。有数据显示，IgA肾病是我国尿毒症的首位病因。由于初期病情不明显，不少人在发现时已经到了终末期。而且，IgA肾病的进展机制和中医辨证认识不统一。临床实践中，很多IgA肾病患者既看中医又看西医：在西医院做完有创性的肾活检，再跑去中医院开药调理，不仅很难收到满意的效果，还浪费医疗资源。

我们创建了基因修饰动物模型等研究IgA肾病进展机制的实验技术平台，证实了生物学机制。同时提出IgA肾病的中医证候数据元，并通过多中心、大样本研究，创建了中医证候、西医临床、病理与生物标志物“四位一体”的生物信息资源库，形成规范的诊断基础，实现了中医证候的客观量化评价，首创IgA肾病中西医病证结合的评估体系。

基于该评估体系，我们团队揭示了中医证型与肾脏病理的宏观与微观对应关系，首次提出IgA肾病虚证的4种证型，发现IgA肾病以气阴两虚为主，同时该病以血瘀、湿热证多见；发现IgA肾病证候演变规律是肾虚—瘀痹—溺毒，全面阐述本虚标实的内涵；提出了IgA肾病创新理论与中医证候的“益气、补肾、化瘀、祛风除湿”五型分治、多种组合的中西医结合序贯方案，用循证医学方法验证中医药疗效，并在此基础上研发新药与创新治疗技术。

访谈人：在中西医结合肾病治疗领域，您和您的团队有哪些正在努力的方向？

陈香美：在基础研究方面，我在中西医结合治疗调控肾脏病免疫稳态方面做了一些研究。在药物应用方面，“治疗慢性肾脏病创新药物肾炎康复片循证医学临床研究”历经近10年，是科技部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

纳入720例病例的双盲、双模拟、随机对照研究表明：肾炎康复片治疗可减少原发性肾小球肾炎患者的尿蛋白，改善中医证候积分；肾炎康复片加氯沙坦钾治疗比单独用氯沙坦钾治疗更能减少尿蛋白。纳入1500例病例的开放性真实世界研究证实：肾炎康复片可减少原发性肾小球肾炎和糖尿病肾病患者的尿蛋白，改善中医证候积分，且无明显副作用。无论是药物组成还是现代药理学研究都显示出，肾炎康复片具有调节肾脏病免疫稳态的优势。肾炎康复片是由13味中药组成的复方制剂，通过修复肾脏滤过膜中的足细胞减少蛋白流失，可明显减少尿蛋白，有治疗慢性肾脏疾病的作用。

访谈人：我国重大疾病患者基数在不断扩大，防控工作面临巨大挑战。您认为中西医结合防治重大疾病具有哪些优势？

陈香美：重大疾病，特别是以心血管疾病、癌症、呼吸系统疾病、代谢性疾病、免疫性疾病为主的重大慢性病已成为人民追求幸福的主要障碍。对于当前尚未能根治的重大疾病，可以从提高患者的生存质量入手，强调健康维护，控制疾病发展。新的医学模式要求树立预防观念和新的中西医结合诊疗观念。医生从单纯的诊治疾病发展到对人群健康和疾病进行管理，强调对机体整体病理生理状态进行动态把握，采取调节诊断、治疗保健等中西医结合的综合策略，融治病于自然生活。中西医结合使重大疾病防治生活化、常规化、综合化，将会极大改善患者的机体状态，最终保障人类健康。

建议从以下4个方面完善国家重大疾病中西医结合防治体系，将中医药融入重大疾病预防控制体系建设。一是在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人才培养中，开设中西医结合预防医学课程，增加中医“治未病”的知识和促进技能培训；二是创建中西医结合预防医学学科专业方向，设立科研专项，将流行病和卫生统计学等公共卫生经典方法运用到中医药研究中；三是健全疾病预防控制中西医协作机制，加强中医药在疾病预防控制中的推广和应用；四是在各级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等公共卫生机构，设立中医科室或在相关科室配备中医人员，打造中西医结合公共卫生队伍，建立中西医结合公共卫生机构。

同时，要提高中西医结合临床救治能力。不断优化重大疾病的中西医结合诊疗方案，提高临床疗效；针对重大疑难疾病、传染病、慢性病等开展中西医临床协作攻关，形成中西医结合治疗创新技术与方法；创新中西医协作机制，规范中西医结合诊疗体系，逐步建立中西医结合临床疗效评价标准，遴选形成一批中西医结合优势病种目录。

访谈人：对于中西医结合医学发展，您有什么建议？

陈香美：着眼于长远发展需要，中西医结合医学的重点建设内容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是快速推进中西医结合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进程。建立符合中西医结合发展客观规律的法律体系、标准体系、监督体系，使中西医结合的管理体制更加健全。

二是实现中西医结合防病治病能力及研究水平的大幅提升。重点提高中西医结合医疗服务能力，显著提高居民获得中西医结合健康服务的可及性；完善国家重大慢性病、传染性疾病的中西医结合防治体系；健全中西医结合发展支撑体系，培养中西医结合后备人才力量，提升行业整体科研水平、产业智能化水平。

三是扩大中西医结合医学的国际影响力，加强对外交流合作。引导中西医结合健康产业快速发展，加快世界传统医药与现代医学的结合进程。

访谈人：如何利用大数据驱动中医药和中西医结合发展？

陈香美：很多名老中医有宝贵的临床经验，这些经验是经过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在中医典籍整理方面，名老中医针对疑难病、慢性病、急症的宝贵临床经验亟待收集、挖掘、传承。为此，国家中医药局加快推进中医学术活态传承工作，建立各家学说与学术流派知识库。在临床需求方面，临床医生的辨证经验与现代技术相结合，以大数据驱动临床精准诊疗、驱动新药研制的创新实践也在不断落地。

基于10余年来积累的肾脏病医学数据，我们团队与人工智能团队合作对眼底照片进行深度学习，融入中医诊断理论，构建出糖尿病肾病无创诊断的新模型，达到西医诊断精准化的目标。我认为这是一项依托大数据挖掘技术的中西医结合典型案例。

审校：冯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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